第128章 重逢(1 / 2)
北平的冬夜寒气刺骨,田丹裹紧军大衣站在军管会档案室门口,呼出的白气在昏黄的路灯下凝成雾霭。自那天见到杨婶抱着儿子的旧布鞋在槐树下发呆,她就暗下决心要帮老人寻找亲人下落。档案室的木门推开时发出吱呀声响,霉味混着油墨气息扑面而来,成排铁皮柜上落着薄灰,仿佛封存着无数家庭的离散与期盼。
“又来查档案?”值班的老周从报纸后探出头,镜片后的眼睛透着笑意,“这次是找哪个战士?”田丹将抄着“杨小宝”名字的纸条轻轻放在桌上,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边缘:“周叔,这是四合院杨婶的儿子九年前参加八路军,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了......”她顿了顿,想起杨婶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抚摸信件的模样,“老人等了太久了。”
铁皮柜抽屉拉开的瞬间,纸张摩擦声沙沙作响。田丹蹲下身,逐份翻阅泛黄的花名册,煤油灯的光晕在她睫毛上投下阴影。当指尖触到1948年12月的作战记录,她的手突然停住,某页边角潦草写着“杨志远,机枪手,北平菊儿胡同,隶属某部四连”。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耳膜,她屏住呼吸继续翻找,终于在伤员转移名单里看到一行小字:“右肩中弹,送后方医院救治”。
11月的北平,寒风裹着初雪掠过四合院的飞檐。杨婶穿着崭新的棉袄,蹲在井台边搓洗尿布,整个人都笼罩在蒸腾的水汽里。恍惚间,她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,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天。
那时儿子小宝才六岁,蜷缩在漏风的茅草屋里,冻得小脸发紫。杨婶把家里仅有的一床破棉被全裹在儿子身上,自已披着件单薄的夹袄在灶台前忙碌。
“娘不冷。”她总是笑着对儿子说,然后把仅有的一个红薯掰成两半,大半塞进小宝手里。小宝却怎么也不肯吃,“娘先吃,小宝要和娘一起吃。”孩子稚嫩的声音让杨婶红了眼眶。
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时候,她把最后半块窝头塞进儿子手里,自已嚼着野菜根,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偷偷抹泪。
忽然,院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田丹顶着一头雪花闯进来,将杨婶拉回现实。她藏青色制服肩头落满了白霜,怀里还紧紧护着个牛皮纸信封。
“杨婶,”田丹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兴奋,“您儿子的信,从广州前线寄来的!”话音未落,放假回来正在堂屋给承安喂奶的秦淮如猛地抬头,瓷碗里的糖水晃出一片涟漪,几滴溅在承安粉嫩的手背上。她下意识抱紧孩子,声音发颤:“真的?杨婶的儿子......还活着?”
徐慧真攥着擀面杖从厨房冲出来,面团还黏在围裙上被扯出长长的丝,就连撞翻了门口的竹凳也浑然不觉。
钱叔吧嗒到一半的旱烟杆“当啷”掉在地上,火星溅在青砖缝里。老人弓着背摸索烟杆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信封:“老天爷开眼了,当年杨婶挨家挨户问消息,把鞋底都磨穿了......”他的声音突然哽住,伸手抹了把眼角。
杨婶僵在原地,粗糙的手悬在半空不敢接,记忆又如潮水般涌来。1940年的秋天,十七岁的小宝背着自制的干粮袋要去参加八路军。杨婶拽着儿子的衣角,追着队伍跑了二里地,眼泪止不住地流:“能不能不去?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......”
小宝却坚定地掰开母亲的手,“娘,日本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,我不能看着大家受苦。等赶走了这帮畜生,我就回来孝顺您!”那是杨婶最后一次见到儿子,此后音讯全无。
她无数次在梦里哭醒,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孩子了。此后无数个深夜,她抱着儿子留下的一双布鞋,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补,仿佛这样就能把儿子缝回身边。
直到田丹把信封塞进她掌心,老人的指甲深深掐进牛皮纸,颤抖着撕开封口,泛黄的信纸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:“娘,我还活着......跟着四野打到了广州......”
杨婶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,眼泪瞬间充满了眼眶,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,怀里的尿布散了一地。她把信纸贴在脸上来回摩挲,像抚摸儿子儿时的脸颊,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刚硬的字迹上。
“老天爷,快扶着杨婶,”徐慧真第一个反应过来,赶忙扑过去扶住老人,扑过去时围裙上的面粉蹭在了杨婶肩头,自已眼眶也红了。她半跪着搂住老人颤抖的肩膀,自已的泪水滴在杨婶后颈,“这么多年都说没了音讯,敢情是在战场上拼命!”